<史記‧大宛列傳>載:「大月氏在大宛西可二、三
千里,居媯水北。其南則大夏,西則安息,北則康居,
行國也,隨畜移徙,與匈奴同俗。------始月氏居敦煌
祈連間,及為匈奴所敗,乃遠去,過宛,西擊大夏而臣
之,遂都媯水北為王庭。其餘小眾不能去者,保南山羌
,號小月氏。」「媯水(Oxus R.)」即今「阿母河(Amu
Darya R.)」;「保」當作「倚恃」解。「月氏」一名
<辭源>讀「ㄖㄨ\ ㄓ」,<辭海>讀「ㄩㄝ\ ㄓ」,其正
確讀音為何?本文擬就有限之史料索解之。
    <史記‧匈奴列傳>:「始皇帝使蒙恬將十萬之眾北
擊胡,悉收河南地,------又渡河,據陽山北假中。當
是之時,東胡彊而月氏盛。匈奴單于曰頭曼,頭曼不勝
秦,北徙十餘年。------單于有太子名冒頓,後有所愛
閼氏生少子,而單于欲廢冒頓而立少子,乃使冒頓質於
月氏。冒頓既質於月氏,而頭曼急擊月氏,月氏欲殺冒
頓,冒頓盜其善馬騎之亡歸,頭曼以為壯,令將萬騎。
」由於受到強秦深重的打擊,左右兩鄰的東胡與月氏都
較匈奴來得強盛,以致於還得向月氏送上質子。
    <史記‧匈奴列傳>:「冒頓既立,------遂東襲擊
東胡,東胡初輕冒頓,不為備,及冒頓以兵至,擊,大
破滅東胡王,而擄其民人及畜產。既歸,西擊走月氏,
南并樓煩、白羊河南王,遂侵燕、代。」匈奴連番對月
氏的攻擊是極慘烈的,冒頓遺漢國書誇耀云:「今以小
吏之敗約,故罰右賢王,使之西求月氏擊之,以天之福
、吏卒良、馬彊力,以夷滅月氏,盡斬殺降下之。」大
月氏於匈奴進行北亞細亞遊牧世界大合併的時期,迭被
冒頓、老上兩代單于攻擊,追趕得走投無路,不得不自
原居留地祈連山麓向西撤退。最初到達的是伊犁河谷,
繼在烏孫攻擊下,被迫愈往西退,而至中亞細亞。烏孫
最初原與月氏鄰居於河西走廊東部,月氏全盛時代侵併
了他們的土地,人民散入匈奴,但烏孫也因此得到匈奴
的扶植,隨匈奴的強盛而漸漸復興。當月氏被匈奴驅逐
到伊犁河谷時,烏孫便把握復仇機會,在匈奴鼓勵下發
動再一次對月氏的決定性攻擊,壓迫月氏繼續退出伊犁
河谷,伊犁河谷終局便歸烏孫接收。
    <漢書‧西域傳>載:「烏孫國------東與匈奴、西
北與康居、西與大宛、南與城郭諸國接,本塞地也。大
月氏西破走塞王,塞王南越縣度,大月氏居其地。後烏
孫昆莫擊破大月氏,大月氏西徙臣大夏,而烏孫昆莫居
之,故烏孫民有塞種、大月氏種云。」又,「昔匈奴破
大月氏,大月氏西君大夏,而塞王南君罽賓,塞種分散
,往往為數國,自疏勒以西北,休循、捐毒之屬,皆故
塞種也。」所謂的「塞種」,乃是「薩迦(Sacae)」的
族稱,本是屬於伊朗系的一支遊牧民族。就地理形勢來
看,「南越縣度」的塞王應該是在大月氏西君大夏之後
的原大夏之主,最終為烏孫接收之塞地的塞王國破後極
可能亦逃入大夏,若有再南下也是後來的事。
    <史記‧大宛列傳>:「大夏在大宛西南二千餘里,
媯水南,其俗土著有城屋,與大宛同俗。無大王長,往
往城邑置小長,其兵弱畏戰,善賈市。及大月氏西徙,
攻取之,皆臣畜大夏。大夏民多可百餘萬,其都曰藍氏
城,有市販賈諸物。」「大夏」是「Tokharoi(吐火羅)
」之地舊名的音譯,音叶吐蕃、敦煌、簞桓、迪化、導
河、吐魯番,倒裝為華亭、和闐,自從被湮沒在亞歷山
大東征的潮流之中,已經成為地理名詞,據有其地者謂
之「巴特利亞(Bactria)」,與「大宛」都是從亞歷山
大帝國的塞流卡斯王朝分裂出來。其後,錫爾、阿母兩
河之間的「粟戈或窣利(Sogdiana)」接續成為這個地帶
的泛稱。大月氏為何忽然向南發展,原因不明瞭,可能
與北方的康居有關。康居因北匈奴郅支單于之死而獲得
解放自主後,一時相當活躍,<漢書>便指西邊的「奄蔡
(Arsoi)」曾役屬康居,姚大中<古代北西中國>猜測大
月氏所在地粟戈此時亦被康居攻佔,或者大月氏因感受
到康居壓力而自動遷地為良。不論如何,大月氏這次遷
移是好運的開端,到後漢初年,五翕侯新國家體制以驚
人速度發展,中亞出現了大變局。
    <後漢書‧西域傳>:「初,月氏為匈奴所滅,遂遷
於大夏,分其國為休密、雙靡、貴霜、肸頓、都密凡五
部翕侯。後百餘歲,貴霜翕侯丘就卻攻滅四翕侯,自立
為王,國號貴霜。------月氏自此以後最為富盛,諸國
稱之皆曰貴霜王,漢本其故號,言大月氏云。」「貴霜
(Kushan)」一名蓋與大宛國都「貴山」城有關。丘就卻
對內合併其他四部翕侯,重新恢復對粟戈的主權,對外
又接收康居的花拉子模,滅亡北印度最後的希臘系國家
,合併印度西境薩迦割據者與安息諸邦。其子閻膏珍嗣
位,勢力又到達印度河下游,並從印度河推向恒河流域
。至迦膩色迦時代,國運達到巔峰,領土西起裏海,東
至恒河,南臨印度河,北有粟戈,大宛也被納入支配之
下,且曾伸展其勢力抵新疆的和闐。國都也於迦膩色迦
王時從藍氏城南遷,於犍陀羅(Gandhera)地方建立丈夫
城(Purusapura普魯舍布羅)為新都。
    就在大月氏由盛轉衰之際,其西鄰伊朗已發生了巨
變,以古代波斯朝正統相續自命的薩珊王朝建立,部族
統治式的安息王朝在伊朗人民族運動中被推翻,一反安
息王朝依循希臘文化的狀況,號召復興波斯文化與建立
新波斯,一時聲勢殊為顯赫,東、西侵逼貴霜與羅馬,
老邁的貴霜王朝喪失優勢,不得不退回巴特利亞,領土
也侷限於此一區域。延至中國南北朝時,從阿爾泰山橫
越新疆而在興都庫什山茁壯的遊牧民族「噠」新銳勢
力壓來,具有四個世紀建國歷史的貴霜,終局便不得不
遭到滅亡噩運。 大月氏自一世紀中雄視亞洲,成為中
國、羅馬中間最繁榮的國家達三世紀。
    「噠」亦或作「挹怛」,都是同音的異譯,<魏
書‧西域傳>介紹噠已是噠發達時代:「西域康居
、于闐、沙勒(疏勒)、安息及諸小國三十許皆役屬之,
號為大國,與蠕蠕(柔然)婚姻。」對其民族與國家的起
源,則僅謂:「大月氏之種類也,亦曰高車之別種,其
原出於塞北,風俗與突厥略同。」<梁書>稱這個國家為
滑國,對其形成期敘述云:「漢永建元年,八滑從班勇
擊北虜有功,勇上八滑為(車師)後部親漢侯。自魏、晉
以來不通中國,至(梁)天監十五年,其王厭帶(噠)夷
粟始遣獻方物;普通二年,又遣使獻黃師子、白貂裘
、波斯錦等物;七年,又奉表貢獻。元魏之居桑乾也,
滑猶小國,屬芮芮(柔然),後稍強大,征其旁國波斯、
盤盤、罽賓、龜茲、疏勒、姑墨、于闐、句盤等國,--
----。其言語待河南人(吐谷渾)譯,然後通。」<字彙
補>:「滑國,後魏時謂之滑囤,西域國也,見[文獻通
考]。」「滑囤」叶音的「輝特」部,其金山額魯特七
部之一,今猶遊牧於外蒙古科布多北境,其青海額魯特
二部,一在青海東境,一在青海東南岸地。
    大體在二世紀時噠已到達天山山地,可能五世紀
初北魏勃興期間的平城時代(所謂「居桑乾」)再行遷移
,向南橫越塔里木盆地而到達興都庫什山脈北麓居住,
由此分向四境伸張勢力,迅速壓制了中亞細亞全域。經
五世紀中到六世紀初,廣幅剝奪波斯領土與北印度笈多
王朝的土地,一個版圖東起新疆西半部與恒河上游,西
至裏海,南臨阿拉伯海的大支配圈建立,這個征服王朝
仍在早期的藍氏城「拔底延(Bactria)」建都,其事業
較貴霜大月氏有過之而無不及。凡歷史上中亞細亞古代
國家,繼大宛之後烏孫、康居等之傾覆,似乎都在這次
征服旋風中。一方面掌握連絡印度、中國、伊朗、南俄
的貿易路線,一方面又與領土西起焉耆之蒙古大草原的
柔然勢力連結一氣,共同控制了北亞與中亞全域。
    黃淵靜譯巴克爾<韃靼千年史>卷三第二章中有一段
話說:「(北魏)拓跋氏一朝的政策,即在防止蠕蠕、
噠與吐谷渾交通。其所謂噠,非帕米爾之種落,乃所
謂小月氏者是也。月氏初本居敦煌、祈連間,復遷徙西
去,一部保南山羌,是即小月氏,蠕蠕所與交通之噠
即小月氏。則所謂西去云云,當不逾熱海一地也。鮮卑
入據中國,高車與蠕蠕爭輒敗,是以高車初未自成一帝
國,卒唯奠居於今烏魯木齊地,稱北庭,臣服於中國云
。」史上「康居」無端消失,其舊地忽有名「高車」者
出現,竊疑北朝闇於歷史,誤將其一分為二,音韻上固
至顯然也。謂噠即小月氏,必有所本。耿振華<中國
西北邊疆民族史>第二章第一節謂「印度史上芬人(按:
噠即西方史上之所謂白匈奴)時期統治者的王號為『
耶薩(Yetha)』」,月氏、耶薩、Yetha、噠、安多之
間存在著音韻的通轉關係,藏族之聚居青海者號稱「安
多」(蓋古之「羊同」),則最後終結大月氏者實即小月
氏,只不過彼時已久不名月氏而改稱貴霜。
    「翕侯」英譯作「Yaghub」,即突厥之所謂「葉護
」,古今讀音不同。<說文>謂肸從十、從,加人為
佾,佾、挹同音,「肸頓」即「月氏」古音當音近「
噠」或「挹怛」。清人何秋濤首先在<王會篇箋釋>中主
張月氏即是<逸周書‧王會解>中的「禺氏」;王國維在
<月氏未徙大夏時故地考>中更指出月氏即是<逸周書‧
王會解>、<伊尹獻令>中的「禺氏」與<穆天子傳>中的
「禺知」。<逸周書‧王會解>、<伊尹獻令>列禺氏於正
北,<穆天子傳>中的禺知在雁門之西北、黃河之東,與
獻令合。此二書皆戰國時作,則戰國時之月氏,當在中
國之正北,「居敦煌、祈連間」則已是秦漢間事。<山
海經‧海內東經>曰:「國在流沙外者,大夏、豎沙、
居繇、月氏之國。」<穆傳>中位於中亞的「濁繇」氏、
河曲附近的「珠余」氏皆音近「居繇」,大宛、得嶷與
月氏互為倒裝,則月氏的先世實自西徂東,而又在中國
的西北兩邊徘徊,其西徙中亞不過返回早年居地耳!
    在八滑居哈密受漢封之前,在八滑的鄰近也出現了
一個與其命運極相似名為「悅般」的部族。悅般其先匈
奴北單于之部落也,為漢車騎將軍竇憲所逐,北單于度
金微山,西走康居,其羸弱不能去者,住龜茲北,地方
數千里,眾可二十餘萬。及突厥勢盛,悅般為所迫,遂
遠遁,過裏海濱諸部落以西去。<韃靼千年史>謂「悅般
」即歐洲史上之「阿乏爾(Avares)」,是也!悅般、鄂
畢、阿壩、閼胡、烏滸、阿母等皆一音之轉,悅般為突
厥所逐,初徙於阿母河之上游,唐之勢力既達阿母河,
建都護府於其地,悅般之名始復顯。
    <正字通>:「與祇通。郝敬曰:從氏下一,韻
書別出,其實同。」<舉要>:「亦作。」<正字通>
:「,俗字。」氏、氐本同一字,後人強析之耳!
寺─特、叔─督、釋─鐸、適─敵、殳─投、石─拓、
舌─恬、豎─豆、施─拖、始─台、虒─遞、壽─翿、
擅─亶、綏─妥、睒─談、是─鞮、失─迭、社─杜、
嗜─睹、蛻─兌、遂─隊、豕─豚、紹─迢、綏─妥、
沈─耽、隨、墮、禪─單、誰─堆等的音符號,聲母均
可從「ㄕ、ㄙ」到「ㄉ、ㄊ」,「ㄐ、ㄑ、ㄓ、ㄔ」則
其中間音。古今音韻流變有輕音化的趨勢,今國語「知
(ㄓ)」同「支」,閩南語猶音「ㄉㄧ」同「氐」。
    「噠」見之於東羅馬記錄時,稱Lefkoi Chunoi
(White Huns白匈奴),印度梵語同樣稱「白匈奴(Sita
Huns)」,其義須解釋之為「已與白種人混血,而強大
如匈奴的原黃色種族」!<史記>謂「大夏民多可百餘萬
」,而漢時匈奴「人眾不能當漢之一郡」,何況是月氏
、噠?尤其彼等遷徙時,也並非舉族皆從,北單于逃
走時,匈奴餘種留者,就尚有十餘萬落。外來的族群人
口既遠少於在地人口,則被同化是必然的結果。況且當
其由一小部落而發展茁壯的過程中,必吸收消納了不少
外族,此所以進入印度的噠被視為白匈奴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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